章越对刘昌祚沉声吩咐道:“你立即去宣德门告诉他们太皇太后已是请皇太后处分军国事,让他们速速退兵。”
刘昌祚离去后。
章越整肃衣冠,向殿中的向太后与天子深深拜下:“臣罪该万死!“
向太后道:“章卿今日之举,乃子仪匡唐,何罪之有。”
章越仍伏地不起:“臣请辞相位。“
天子道:“朕亲眼所见,若非章卿定乱,局势早已不可收拾。章卿不必再辞!”
左右内侍扶起章越后,他缓缓道:“蒙皇太后,陛下有言,臣奉旨而行。”
“臣斗胆进言请陛下,皇太后依臣所请,召王安石,文彦博,冯京为平章军国重事,共商国是。”
向太后道:“如卿所奏。只是.“她略作迟疑,“之前罢黜大臣是否起复?”
章越道:“臣以为之前所罢的蔡确、韩缜、吴居厚、吕孝廉、贾青、王子京、张诚一、蹇周辅不用起复。”
“至于其他大臣请皇太后和陛下圣裁。”
向太后凝视问道:“章卿,国是以后将何处何从?”
章越肃然地答道:“启禀皇太后,陛下,先帝雄才大略,然亦有未尽之处,人谁无过,改之即是。朝廷可述先帝其志而不必完全述其事。”
“新法旧法之中似司马光,吕惠卿二人各执一端,所行之事皆是偏颇激进,可以用一时不可长久。蔡确,章惇虽为务实之臣,并尊先帝末命,有调和新旧之意,但威望不足,不能服众,难以团结上下。余臣瞻前顾后,见识浅薄,能为不敢为,为之不知其所为。”
“臣以为新法旧法之论以后不宜再提,党争之事割裂朝堂,以后选拔官员当以明明德为要。”
天子问道:“章卿,何谓明明德?”
章越温声解释:“回禀陛下,与一道德,一好恶不同,明明德出自大学,臣以为可用‘只筛选不改变’来阐述,作为朝廷以后选拔人才之策。”
“大浪淘沙,择其善者而从之即是。”
天子道:“朕明白了,这是儒家与法家之别。”
章越继续道:“至于司马光言要息兵以富民,臣不能苟同。”
“此论对内放弃变法,对契丹党项软弱退让,二者皆失,则国亦失民亦失。唐太宗的贞观之治,既厉行节约,休养生息,整饬吏治,又灭突厥,吐谷浑,伏薛延陀,高句丽,武功全盛,此二者兼得,国家亦得。”
“先帝遗命灭党项,复幽燕,续新法。此乃先帝本意,也是先帝为之而未能成之事。臣请皇太后,陛下效此而为,如此宫中府中可为一体。”
向太后和天子徐徐点头。
正言语间,内侍匆匆入殿,喜形于色:“启禀皇太后、陛下,乱兵已退!其首领十余人自缚宣德门下请罪!“
向太后和天子都是大喜。
向太后长舒一口气后对章越道:“善后事宜,全赖章卿了。”
章越肃然拱手:“臣必竭尽所能。“
向太后微微笑道:“国事以后也要托付于卿了。”
……
宣德门。
日已近午,而这时北风大起,元丰年末最后一场雪已是落下。
吕公著为首的大臣们都已是聚集此处,宫墙上都是禁军驻守。
朔风卷着碎雪扑打,百官们仍是静候观望。
阎守懃手捧两道圣旨而出。
“有诏!”
众臣子们慌忙拜下。
阎守懃手持诏书趋前嗓音穿透寂静。
门下:
朕以冲龄嗣位,仰承先帝付托之重,夙夜兢惕,惟惧弗胜。太皇太后高氏圣体违和,御医累奏宜加调摄,暂释庶务。然军国机要,不可一日暂旷;朕年尚幼,未堪独断万几。
皇太后向氏,温恭淑慎,德备坤仪,昔在先朝,常赞其明达政体、协赞内治。今特命权同处分军国重事:凡三省、枢密院常程政务,悉听裁决;其边防急务、六品以上除授,仍与两府大臣集议施行。
俟朕春秋十五,即行亲政。
布告中外,体朕至意。
跪拜在雪中的大臣们知悉后皆是恍然。
刘挚等人面上惊怒交加,而梁焘闻言更是喉中一甜,几欲呕血而出。
而韩忠彦等人虽早有预料,仍是大喜。
身为百官之首的吕公著道:“臣领旨!”
圣旨是黄麻或白麻,可不经中书下发,但事后必须宰相补一道手续确认。
吕公著确认圣旨之后,百官才跟着拜受。
片刻后阎守懃取出第二道诏书。
……
此刻深宫之中。
章越擎伞缓缓步出。
章越望着漫天飞雪飘来,白日入宫时雪后初晴,现在又是一场风雪降下。
他忽而驻足,远眺殿宇连绵,掌中飘落的雪,转瞬消融。
飞雪中章越漫步在皇宫中,有等遗世独立。
一人立于岁月长河之上,笑看风云。
过往多少惊才绝艳之人,那些流星般划过夜空的对手,光芒一时的英雄豪杰,在自己面前一一沉寂,悄然。
他仿佛听见冰层下黄河奔涌的轰鸣声,那是伪夏兴庆府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