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太后看了一眼刘昌祚问道:“外头并非乱兵?那就是朝中有乱臣了。”
章越苦涩地一笑道:“臣昨夜之前一直在定力寺中打禅七,直到今晨方知大事。”
高太后会意看了一旁向太后一眼。
章越道:“臣以为如今并非算旧账翻老帐的时候。”
“这是中书草拟的草诏,还请太皇太后过目!”
一旁李清臣和张璪沉默,高太后略有所思地接过诏书看过后,不由哂笑指着李清臣,张璪笑道:“此皆应声作揖之流,作何大事?”
高太后对天子道:“官家,朝中有大臣要你作汉献帝呢。”
章越对一旁侯立刘昌祚道:“刘昌祚,你要谋反?”
刘昌祚被吓得魂不附体,慌忙拜下道:“臣万万不敢。”
章越对高太后道:“太皇太后明鉴,刘昌祚言他不敢。”
“臣也以为他不敢,刘昌祚在西军多年,甫一调入京师,绝不敢有此异心。”
“当然前指挥使燕达也不敢。”
刘昌祚仍是汗如雨下。
高太后对刘昌祚讥笑道:“还未改朝换代呢,倒是有人早早下船。”
高太后道:“那此草诏是出自何人之意?”
章越道:“众臣之意。”
“那章卿之意?”
章越道:“臣代众臣而至呈奉诏书。”
“那众大臣又为何齐至定力寺议诏?难道三省一院不在宫城内,而在定力寺中吗?”
高太后怒道。
章越不作声,身子微微后倾,一旁李清臣,张璪会意。
李清臣,张璪先后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此番兵乱与魏公,与臣事先毫不知情。”
“本欲入朝,但为乱兵所阻,反是定力寺无人。臣思量了下,还是要魏公出来主持大局,平定兵乱。”
“正好遇到了众大臣们。”
李清臣,张璪言语间撇清了干系。
等二人说完,章越道:“先帝临终托臣顾问军国事,事到如今,臣不得不出面定乱。”
“若太皇太后觉得臣有嫌疑,不配主持此事。臣愿辞去一切官职,立即归老建州。”
向太后出声道:“魏公承先帝元丰之遗志,朝堂上还要倚重卿处理国事。”
“否则乱兵如何能退。”
说完向太后目光坚定地看向高太后。
高太后看着向太后这般不由微怒。
章越转向向太后,恭敬道:“启禀皇太后,先帝变法二十年,朝堂大政多为先帝变法的延续,熙丰(熙宁元丰)臣僚皆奉此行之多年,一旦废改,国将不国。”
“臣以为只要朝廷仍承续先帝元丰之遗志,又何来乱兵乱臣。”
高太后道:“元丰遗志,而今可是元祐,新法不便,天下人心思变。”
“先帝一好恶,定国是,后经永乐城之败,早有对新法后悔之意,应军国事并老身权同处分,否则不会有以吕公著,司马光为师保之言。”
高太后明白章越等人都是继承先帝遗志下来的,之前都是受先帝提拔的,所以他们肯定会延续元丰的路线,维护先帝的威望。
所以问题在如何阐述遗志上?
这是名分大义所在。
章越道:“回禀太皇太后,司马光早有言过,新法名为爱民,其实病民,名为益国,其实伤国。”
“这早就违背了先帝遗志。”
高太后正色道:“元祐之中也有元丰。老身早已允诺过卿家的。”
章越摇头道:“臣虽明白太皇太后的心意。”
“先帝遗志或许是微有所改,但此岂是司马光之意。论语有云:'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
他上前一步,声音愈发坚定:“但司马光之前信誓旦旦言以母改子,妄自更改先帝遗志,甚至连三年之期也是不顾,大行改弦更张之道,又何尝是微有所改,微有所变。”
“甚至右仆射吕公著屡屡言之,更正之道,当需有术,不在仓促。司马光却置若罔闻。”
“御史刘挚等人更是变本加厉,大肆抨击新法,罢黜熙丰旧臣,全然不顾太皇太后'略示更张'之初衷。”
“今日扣禁军封赏,还言裁撤辅军,激此兵乱。”
高太后如今心底确实并无大改新法之意,但下面办事的司马光等人行事愈发激烈,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。
高太后道:“如今老身令不出宫城。”
“元丰元丰,天下且随你们去吧!”
说完高太后起身,章越捧诏道:“请太皇太后在诏书上用玺!”
高太后身形一顿,锐利的目光直视章越,似要看透他的心思。
李清臣适时出声:“符宝郎何在?”
符宝郎应声而出,恭敬捧出玉玺。高太后接过玉玺,在诏书上重重盖下,随即转身离去。
除了梁惟简搀扶着高太后一人离开,别无他人。
向太后目送高太后离去,神色复杂难明。殿内众人屏息凝神,仿佛玉玺落印的余音仍在大殿中回荡。
……
晨光初现,宣德门前的积雪渐渐化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