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长河浩浩荡荡,不舍昼夜,不知不觉自己已身立潮头,回首处是千山肃立、万军俯首。
雪下得愈急,风卷着碎雪扑打在武英殿的匾额上。
殿中数十内侍正将那幅三人高的《熙宁开边图》又重新悬挂。
章越看着大殿百感交集,恍惚又见那每个深宫寒夜中持烛夜观的那个身影。
那副图上所涂的色块,还有‘复汉唐旧疆’的御批朱笔。
而今唯余自己独立风雪。
章越想到这里负手兴叹,飞雪扑入眼中。
……
朔风卷着碎雪扑打在朱漆宫门上,百官随着吕公著起身,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阎守懃手持第二道诏书踏前一步,声如金玉相击:“有旨意——“
宣德门下顿时衣袍翻卷,数百官员再度伏拜。
“门下:
朕绍膺骏命,祗荷先帝之托,夙夜兢业,惟惧弗胜。魏国公章越,器识深茂,风猷宏远,秉忠贞之节,负经济之才。昔在先朝,参赞枢机,屡陈嘉谟;及受顾命,翊戴冲人,克彰翊赞之功。
今特授侍中兼尚书左仆射,主判都省,提举详定各司敕令。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,勋封如故。其军国重务,悉听裁决;六品以上除授,与枢密院同议施行。”
诏书声穿透风雪,当念到“特授侍中兼尚书左仆射“时,数名官员已是跪不住了。
“於戏!股肱良哉,庶绩其凝。尔其弘敷先帝之志,懋建中兴之业,使朝无秕政,野有颂声。
布告中外,咸使闻知。”
众臣听前后两道圣旨似有矛盾之处,其实不然。
此乃前后有序之制。第一道圣旨高太后将权力交给了向太后,第二道向太后又将大权下移至章越。
朝廷对章越的信任和器重可见一斑。
此番宣德门前宣麻拜相播告百官,意味经过一年的纷纷扰扰,朝堂上重归正规,再度回到元丰之政。
吕公著亦道:“臣领旨。”
再向吕公著下拜后,百官随之。
但见数百名官员伏地如潮,雪粒沾满袍袖。
而侍御史刘挚等人闻旨后,此时此刻也唯有不情愿地下拜,不由对左右道:“太皇太后何在?”
“吕公不面圣后便接旨,何尝大意。”
“我要面驾!”
刘挚大恨吕公著不作反对,便接受了敕命,不过他之言无人理会。
……
正在一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从宫门处步出,众人皆知对方正是在福宁殿内与两宫太后定下乾坤而出的章越。
身着紫袍玉带章越目光如炬,扫过面前黑压压的百官——此刻的他,已是礼绝百僚的当朝侍中,文臣之首!
吕公著率百官行礼道:“拜见侍中!”
以吕公著为首的数百官员齐声见礼,声震九霄。
章越方欲言语,就听得官员道。
“鄜延路急报!”
“党项国主李秉常亲率大军犯我米脂寨!”
百官骤然变色。
这两年来在朝廷‘息兵以富民’的大政方针下,屡屡将章越当初熙河路拓边之事,解释为‘躁于进取,惑误先帝’或‘非先帝本意’,打起这等旗号曲解,下令‘首戒边吏,毋得妄出侵掠,俾华夷两安’。
党项国主李秉常也看出宋朝试图进行战略收缩的意图,一面遣使屡屡请复疆土,一面主动率军进攻,打算以‘先斩后奏’的方式,夺取宋朝领土作为事实。
面对契丹索要岁币继好,李秉常表面遣使纳贡,朝廷都觉得可以接受,禁止边将主动出击,只允许进行消极防御。
听着奏报,众臣心底一凝。
但见这名官员禀向吕公著,吕公著对对方道:“如今朝廷是侍中定国是!”
对方一愣连称不是,向章越重新奏报道:“鄜延路急报!”
“党项国主李秉常亲率大军攻米脂寨!”
章越立即道:“命鄜延路经略使徐禧率军御敌,力保米脂寨不失!”
此言一出,仿佛冰雪融化一般,永乐城之战后,朝廷对党项方面已是沉寂了近两年。
如今烽烟又起。
魏公一声令下,鄜延路的边军必将给予入寇之敌回击。
百官支持新法的官员闻言,无不振奋,一扫眉宇间长久积蓄的阴霾。
其余官员也可以明确地感受到,从今时今日起,朝堂上的风向变了!
从此以后,朝廷对党项,契丹再也不是唯唯诺诺,忍让退缩。
不必再忍辱负重,我大宋炎炎赤旗,势将布于天下!
“谨遵侍中钧旨!”
这名官员含着泪应了,迅速飞奔离去。
章越看着这一幕,想起比起第一次拜相时忐忑,如履薄冰,如今再度拜相的自己,大可不必重头再来。仅说面前数百名官员,泰半都受过自己的恩惠或是提拔。
之前五年宰相,八年执政,门生故吏早遍布朝堂上下!
又没了高太后的肘制,今朝大可放手而为。
想到这里,章越振袖负手前行,吕公著稍作迟疑,终是落后半步。这个细微动作如同号令。
百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