袍上独属于皇甫将门的暗纹在日光下格外刺眼。
刘方眸光微闪,想起入府时瞥见的那辆青帏车,能在这个时候被皇甫氏迎入府中的……
心中闪过几个名字之后,刘方笑意盈盈的对皇甫节回道:
“端明公,屡屡叨扰贵府,实在折煞了。”
话音未落,刘方长揖回首,广袖已携着雪意先行,靴尖点过汉白玉阶。
“不过,端明公盛情,某岂敢推辞?烦请引路。”
廊下的皇甫子弟们见状皆忍俊不禁,皇甫节也是抚须颔首,眼中满是笑意。
刘方这番不卑不亢,洒脱又不失风度的模样,确实合皇甫将门的胃口。
转头,皇甫节看向立在廊柱旁的皇甫嵩,见儿子仍绷着张脸,腰间佩刀的穗子都垂得笔直。
这小子若有刘方三分机变……言及此处,皇甫节不由摇了摇头。
二人并肩而行,亦心知肚明,既然是在此时引荐的贵客,自然是会对大业有所帮助的。
——
东汉儒家思想盛行,强调“亲亲”“尊尊”,人际交往中注重情感与礼法的结合。
通常成年男性间的正式拜访多为单人或携带仆从。
而携家人,尤其是女性晚辈,往往体现二者关系已超越普通的同僚之交,达到“通家之好”的私交层面。
东汉官场复杂,高位者病重时,单纯的官员拜访易被视为攀附或探听虚实。
幼女作为家庭中纯真无涉的象征,携带幼女以“私人探访”而非“公务拜谒”的形式出现……
可淡化政治色彩,使拜访更显纯粹,凸显故交之情,避免引发关乎朋党或利益的猜忌。
同时,也可以表明拜访者对老友权威与德行的信赖,对二人之间深厚情谊的重视。
尤其在老友重病时,此举暗含“晚辈承继旧谊,世交延续”的心意,更是委婉的表明自己会对老友身后事进行庇护与关照。
——
凉风裹着碎雪掠过斑驳的朱漆门,檐角铜铃发出微弱的呜咽。
一位老者身着素色深衣,袖口已洗得发白,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布满批注的竹简。
身旁女子垂鬟分肖,鬓间斜别着半枝残梅,瓣上凝着的霜珠,衬得她眉眼格外清冷淡然。
“父亲,皇甫公的病……”
女子声音轻得如同飘落在地的雪,带着丝丝担忧。
老者重重叹了口气,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的神色:
“威明兄与父有总角之谊,更为莫逆之交……”
话音未落,门内突然传来急促的靴声,朱漆门“吱呀”一声缓缓推开。
“威明兄可是歇息了?”
老者急切地问道,这问候随着灌入的风,轻轻飘到众人耳边。
皇甫节快步迎上前去,双手抱拳行了一礼,道:
“正是……让公祖久等了。”
刘方依礼踏入,先是颔首致意,可当听到“公祖”这个称呼时,他猛地抬起头,直直地看向那位老者。
这位……
“可是梁国桥公?”
刘方迅速调整仪态,恭恭敬敬地长揖及地,声音清朗如松:
“晚生刘方,字元义,得蒙威明公不弃,忝列门墙。”
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敬重,也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。
这位梁国桥公,名为桥玄,字公祖。
前世曾是他引路之人,更有知遇之恩。
遥想当年,刚举孝廉的他,还未赴任雒阳北部尉,手持父亲曹嵩所给拜帖,以晚辈之姿拜访桥玄。
那时士人皆道他任侠放荡、不修品行,作为宦者之后,若想在宦海立足,急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正名。
他本以为桥玄也会如其他士人般轻视他,却不料桥玄毫无门第之见,热情相待,任他畅所欲言,静静倾听。
最后,桥玄一句“天下将乱,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,能安之者,其在君乎!”,将他送入士人视野。
与许劭的捧杀与污蔑不同,桥玄字字句句,皆是出于真心。
桥玄与他后来能成为忘年之交,与桥玄的生平不无关系。
桥玄年方弱冠,就单骑入陈国,擒陈国相羊昌及其食客十余人,昼夜审讯。
那是桓帝年间,大将军梁冀急派快马送来赦书,桥玄却将文书掷入熊熊火盆,厉声喝道:
“羊昌罪证确凿,岂容权贵庇护!”
最终将羊昌锁入囚车押解雒阳,百姓听闻,无不奔走相告,欢呼雀跃。
后来调任洛阳左尉,谒见河南尹梁不疑时,面对对方“汝这等寒门,也配与吾同朝?”的刁难。
桥玄怒目圆睁,愤然拂袖:“吾宁可归耕陇亩,不事谄媚!”言罢,直接挂冠而去。
归乡的三年间,他躬身耕作、潜心读书,暗中查访民情。
当发现豪强侵占良田,便默默搜集证据,待朝廷征辟为齐国国相,一纸弹劾,将豪强田产尽数削夺,分与流民。
百姓欢呼:“桥公归来,如旱苗得雨!”
任汉阳太守时,上邽县令皇甫祯仗着是皇甫规从子,贪墨无度。
桥玄微服查访,只见饿殍遍野,而县仓粮食却已腐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