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次,晋王非明主,他并不愿听。两人因此渐行渐远,彻底断交。
可是哪怕到了最后,徐大郎也已清楚知道晋王要败了,他提着长剑来到地牢时,林闻安曾以为他要杀他。
火把将他半边脸映成暖金色,另半边却沉在阴影里,梦里与当年一般无二,徐大郎驻足看了他许久,才附在耳边低声道:“明止,赵伯昀待你不薄,晋王对我也是知遇之恩。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。你我各为其主,我输了,可我不认为我错了。”“以后,替我好好活着。”
说完,他抬手削断了顶部铁链的环扣,又淡淡地指出那个被先生收买在刑讯时对他屡次手下留情的狱卒,叫那狱卒将他背出去。林闻安闻到更加浓郁的火油味和烈焰扑来的热浪,曾竭力睁开肿胀的眼,伏在狱卒背上回头看了眼,
那间关了他数月的地牢深处,徐大郎放了一把火,他面色平静地站在火光中,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冠,没有出来。
这些旧事,林闻安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,不知为何今日竞然时隔多年又梦见了徐大,或许真是太疲累了吧。
起身推开窗一看,天已经黑了,唯有极远处还有一线尚未完全沉没的夕阳,他目光沉沉地望了一会儿,那一缕光终究还是落下去了,天地归于黑暗。他垂下眼眸,抬步推开了门,吓得门口正盯着地砖发愣的福来险些跳起来,赶忙要行礼,便听林大人边走边道:“屋里的晚膳,你们二人分了。”“都回去吧。”
福来愣在原地,都来不及说一句话,林大人那颀长挺拔的背影已经转过长廊,匆匆走了出去。
他还是头一回见林大人走得这么急切。
不过也是,他已两日没回家了。
最初,林大人来军器监时一忙便不知时日,能熬到除夕前夜才回家,后来,他又忽然变了,不管多晚都会出宫归家。那时福来和财来两人还躲在自己屋里嘀咕过这件事。林大人是不是说亲了?福来很有些怀疑。他们认得的一位老内官说过,人呐,若有了心上人,便会日日想见她,恨不得时时与她在一起,哪怕无所事事、相顾无言都会觉着心中喜悦。
瞧林大人这模样,可不就像老内官所说的那样么?如今不光回得勤,还总抽空写一堆他们看不懂文章、编一本什么书,为着殿试的事儿三番五次去寻官家。上回福来跟着伺候他,在福宁殿外等候时,还听见官家啃着鸭子愤怒地骂他:“你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,也值得你特意来寻我?拿去拿去,下回你找梁大珰要就是了。”
骂完,官家又忽然“啧"了一声,醒过神来,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大人:“明止,你不对劲啊。”
确实不对劲。
而且,前些日子晚膳里有道苦瓜酿肉,林大人竟然还对那道菜笑了!福来实在不明白,这苦瓜有什么可笑的?
种种蛛丝马迹,福来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猫腻。不过么,林大人这岁数,说一门亲也正常,他都算耽搁了的。也就先帝朝还不风靡榜下捉婿,否则照他这样的风姿,早被人抢得五马分尸……呃不对,五马分尸不能这么用……福来用没两滴墨水的脑子努力地想着其他的词儿,想不出来,反正是抢破头的意思!
林闻安已踏出宫门,晚风初凉。
他走过御街,穿过喧闹的夜市,步履匆匆往国子监夹巷走去。当他走到巷子口,遥遥望见巷子深尽头那豆昏黄灯火时,步履不觉缓了下来。腔子里淤积的血气与旧事也寸寸消融。
他一步步靠近那点光,愈近,他身上的陈旧、伤疤、血痕好像也被那灯火涤荡、抹平、愈合。等他站到姚家的院门前,也站到了灯火笼罩之处,便看到了发现他回来,突然将脑袋嗖得缩回窗台下假装没看见他的如意。他便抑制不住地想笑。
林闻安自小就比旁人更聪慧敏锐,记性也一向优于常人。他自然也曾像个旁观者,一步步看着自己是如何对如意心动、靠近的,他没有挣扎,反而像算人器喷发的火焰射角一般,试图冷静去解剖自己的心。但他失败了。
林闻安做什么事情都习惯有条不紊、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这世上在他眼里并没什么难事,大部分事情对他而言,根本不需要动脑筋就能做好。唯独一对上如意便会乱套,他的身体不听使唤,总会比他的理智更迅速地做出一些被他划分在冲动、感情用事之中的反应。
就好比宫门前那晚。
林闻安在回去的车上便明白了。
感情之事,用算学算不明白,圣人言讲不清,更无法用理智去衡量。喜欢便是喜欢了。
身体比他的心更坦诚直白。就像他此时此刻,他站在夜色里,她在灯火中,不过隔着一扇窗,他一切冷风寒意都从身上消退融化,而他的心却如被拨敌的琴弦,需用尽全力克制,才能保有藏锋于鞘的冷静自持,不被随意牵动心神。他知道自己比她年长,也知道她一直都被先生保护得很好,她小他七岁。他十七岁进士登科时,她都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玩布孩儿的小姑娘,林闻安也能察觉到如意对他的濡慕与悸动,但那是爱吗?其实是或不是都无妨,他不能引导她,不应蒙蔽她,更不能拿这份心意缚住她。因为,他已走过了风雨、淌过了激流,故而能明白自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