间的烟火味道。
他本无意在此停留,正待转身,不期然眼角余光瞥过那未曾严丝合缝的厨房门扇。只见灶膛里的火苗儿正旺,映着一个穿着青布衣裳、系着油腻围裙的妇人背影。那妇人瞧着三十来岁年纪,身量颇为丰满,荆钗布裙,甚是普通。她正低着头,手里拿着菜刀,专心致志地在案板上切着什么,额角似有细汗,脖颈处一片白皙的肌肤因灶火的热气而微微泛红。许是庖厨闷热,她的衣襟略敞,随着手臂起落、身子微动,带动胸前起伏,那衣领深处隐约可见一道腻白的沟壑……
正是这不经意的一眼,宇文玄煕竟似被什么物事猛地撞了一下心口,脚步顿然钉住,只觉一股热血‘轰’地涌上头来,脸上霎时烧得厉害,心头乱跳,连气儿都喘得急促了三分!他忙不迭地转过头去,再不敢多看一眼,脚步有些踉跄地急急转过墙角,直奔另一条僻静小径而去。一颗心却似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兔子,在胸腔里横冲直撞,半晌难以平复。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下,抚着胸口,暗自惊疑不定:“我这是怎么了?竟为这等粗鄙景象动了心神?”一时间又是羞恼,又是烦躁,方才那一番剖析局势、决意探寻的冷静与壮志,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名之火搅得七零八落,不知所踪了。
皇子仪仗至礼部衙署,礼部尚书率众官早已齐整恭候。见仪仗落下,众官即刻伏地跪拜。
开垌自轿辇中步出,神色平静如常,立于阶上。待众官起身肃立,他方朗声宣谕:“孤今日前来,乃奉父皇口谕。”阶下诸官闻言,皆是一怔,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讶异之色—当今圣上轻易不降谕旨干预部务,今日竟为春闱之事特遣皇子传口谕,足见其重视。众人不敢怠慢,愈发屏息凝神。开垌接着道:“父皇有旨:春闱大典,选贤任能,事关国本。虽稍有延宕,然刻不容缓。着礼部即刻加紧筹备,不得再生延误!”
礼部尚书再次率领众官拜伏于地,声震阶前:“臣等谨遵陛下口谕!定当殚精竭虑,即刻筹办,不负圣恩!”
开垌微颔其首,待他们礼毕起身,便不再多言,转身登辇。自有内侍放下车帷,仪仗随即缓缓启行,迤逦而去。
再至此僻静小院,开垌入内,见刘一妃正临窗看书。她听见动静,放下书卷,起身相迎,举止安然。
“免礼。”开垌示意道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方才所读的书卷上,问道:“在看何书,这般入神?”
刘一妃闻问,面上先是一柔,随即拿起书卷,封面题着《风流意》三字,署名“狼子”。她浅笑道:“闲来无事,正看狼子先生新出的诗集。”
“哦?竟是当今诗名鹊起的狼子先生手笔?”开垌略显出几分兴致,“孤闻其名久矣,其诗才情恣肆,尤擅描摹风月情态,只是惊鸿一瞥,已令人过目难忘。不想你也喜读他的集子。”
刘一妃听他说起狼子,眼中亦泛起一层亮色,接口道:“殿下谬赞了。狼子先生的诗,确是情致深婉,动人心弦。奴家往日在教坊司以填词为生时,便常叹先生之才,恨不能得其一二风流。”她目光流转,望着开垌,柔声问道:“殿下既也知晓狼子先生,想来也是爱诗之人?”
“孤不过是偶有所闻罢了。”开垌道,“你既喜欢,孤改日着人再寻些狼子先生的其它诗作,或是时下名家的词选送来与你赏读。”
刘一妃闻言,眼中霎时亮采焕发,面上那份惯有的平静似被暖意融化,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、灿烂的笑容来:“奴家……奴家谢殿下厚赐!”她连忙敛衽一礼,喜悦之情,溢于言表。
开垌见她这般真情流露,心中亦觉柔和了几分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好生歇息,孤先回了。”
刘一妃屈膝相送,目送开垌的身影远去。待那身影转过院门,她才缓缓直起身,脸上那抹因惊喜而生的笑意尚未褪尽,眼中却已氤氲起一层复杂难辨的水光。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《风流意》,轻轻一叹,转身回了房中。
开垌自那小院出来,沿着宫苑甬道缓缓行着,方才与刘一妃相见的情景,以及她最后那喜悦的神情,犹在眼前。他心中思绪杂陈,既有对父皇安排的不解,亦有对那女子奇特身世的几分怜悯,更有对自己未来那似乎已被层层布下的棋局感到茫然。正行之间,脑海中竟无端地浮现出方才刘一妃看的那卷《风流意》中,他也曾偶然读过的同一首诗来,那诗句仿佛映照着某种心境,挥之不去:
可否走近点看见我的孤独,
还有不变的风度。
你怎忍我独自守着斜阳,拉下夜的帷幕,
接受你,姗姗的碎步。
我收下你对我的鼓舞,
又责怪你不给我指路。
让我深陷红尘这场迷雾。
多少年风餐露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