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,兄欲让弟做那闲云野鹤,弟却道天下未定,焉得清闲。”
“前年,兄欲为弟正名,弟又推说‘马元义’更便于行事。”
“兄知道弟怕什么,可弟莫忘了……”
“这天下能有千万个马元义,兄却只有一个胞弟刘方。”
夜风掠过池面,吹得水榭四角悬着的琉璃叮咚作响。
刘宏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:
“诏已拟好,封号随弟挑。”
他望着黄绫上的朱笔,忽然想起前世受九锡之礼那日,也是这样的明黄缎子,绣着同样的蟠龙纹。
那位天子也是这般慷慨欣然。
可是……心里盼着的唯有让他早点死。
池中锦鲤忽而摆尾,搅碎满池星辉。
刘方扑通跪地,膝头压在青砖上,凉意直窜心尖。
“谢……陛下隆恩。”
“好!明日朕便拟诏,昭告天下——”
“不可!”
两道声音同时响起。
一道来自刘方。
另一道,是张让?
……
刘方怔然抬首,见刘宏亦目露诧异之色。
张让默然退避半步,示意刘方先开口,眼角笑意琢磨难辨。
刘方暂且放置对张让此举的不解,在片刻间思索着刘宏的用意。
他这位兄长有些太急了……
若明日金殿颁诏,将他这隐于暗处的棋子骤然推至台前。
无异于将烛火置于风穴,看似荣耀加身,实则举步维艰。
……
微风拂面,卷着荷香扑入襟怀,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。
昔年假死遁世。
化身宦者筹谋宫阙,扮作方士游走州郡,织就暗网千丝。
那些蛰伏州郡的渠帅,寄身宦门的细作……
若因身份暴露而被世家大族顺藤摸瓜,岂不前功尽弃?
在野之豪雄,在朝之暗桩,又该如何待他?
那些以“马元义”身份相交之人,谁能不心生疑窦?
若是他有一丝异动,便如引火自焚。
更甚者,大计若败。
世家必以“谋逆乱国”之名攻讦。
届时千夫所指,青史笔伐。
罪名必较前世“汉贼”更重三分。
纵有百口,难辩一言。
若成?
功成之日。
走狗烹,良弓藏。
便是他身死之时。
虽有手足之情,终究难逃帝王权衡。
他在演,刘宏又何尝不是?
……
刘宏冕旒轻颤,眉目间微凝霜色:
“怎的?嫌食邑轻薄?明日再加五千户,另赐……”
刘方抬眸,见刘宏眸中微漾,知其心思已动。
“非也,弟岂图宗亲荣禄?”
“若以天子胞弟之身现世,正如将玉璧置于市朝,难免招致群狼环伺。”
刘方整衣长揖:
“然,今太平道事涉八州,声势渐大,恐成众矢之的。”
“弟欲再下一步暗棋,本为兄长驱驰,但若骤登朝堂……”
“世家耳目遍于天下,知臣乃天子胞弟,必疑心四起,届时群起攻讦,反损圣德。”
夜风裹着荷香袭来,刘宏释然一笑:
“弟虑及此节,足见深谋……”
“兄岂不知树大招风?只是见弟多年漂泊,心下不忍呐。”
张让适时趋前:
“马大人深谋远虑,陛下爱弟心切,然宗庙社稷为重,正名之事,不妨徐徐图之。”
刘方瞥向张让,随声附和:
“阿父所言极是,弟亦知兄长之心,只是此时封王实在不妥。”
刘宏冕服珠串叮咚,探身问道:
“既如此,弟欲以何身份行世?”
刘方忽忆起前世一位故人:
“弟欲假中山靖王之后为名。”
“中山靖王?”
刘宏讶然挑眉:
“景帝子刘胜?”
“正是。”
刘方颔首续道:
“中山靖王百二十子,枝蔓遍于四海,子嗣繁多难以细考,假此名可避锋芒。”
刘宏沉思间,张让忽然轻咳:
“中山靖王一脉终究是旁支……”
张让话没说完,刘宏长袖猛地甩在石栏上。
“旁支末裔,断不可取!”
他忽然意识到失仪,声线稍敛:
“旁支名微势弱,何以服天下士人?纵有千般好处,终是落了下乘。”
刘方面色自若,眸中微起涟漪。
张让此般刻意提醒,必有深意藏于言辞之外。
只是他一时之间摸不透其中缘由。
他垂首静思,忽记起鲁恭王刘余一脉。
其裔孙刘焉、刘表皆为一时豪杰,分据益州、荆州。
前世,倘若此二者未死,天下大势尚未可说。
若假此名,未来或可与此二人形成犄角。
念及此,遂拱手道:
“鲁恭王之后如何?”
刘宏听罢,冕旒轻晃,玉冠流苏拂过眼前:
“鲁恭王乃景帝子,然终究是旁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