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行道闸桥左近,迎面便撞见了司棋。
“哥儿!”司棋疾走两步到得近前,屈身一福,眉宇间不免有些哀怨。
陈斯远四下观量一眼,眼见不远处便有婆子,便偷偷扯了下司棋的手儿,低声道:“一直等着我呢?”
“嗯。”
陈斯远道:“这几日忙着月考,实在无暇他顾。”
司棋瘪嘴道:“哥儿自是要以正事为紧要,只是……得空与我说两句话就好。”
陈斯远笑道:“两句怎么够?我还想着早起一睁眼便瞧见你呢。”
司棋顿时心下熨帖不已,也不知想起了什么,又不禁红了脸儿。
陈斯远想着明日选一样首饰、脂粉之类的送与司棋,便道:“姨太太相邀,听说是文龙回来了,我须得赶快去。你且先回去,来日得空咱们再说话儿。”
司棋闷声应下,却见陈斯远忽而挺直身形,略略比量了下,笑道:“咦?我好似又长高了些许,瞧着不比你矮了。”
司棋身子不禁略略缩了些许,观量一眼就笑道:“是呢,说不得到了年底,哥儿就比我高了。”
这身量一直都是司棋的心病,那些没起子的丫鬟、婆子私底下都称她一丈青、母大虫,便是那贪好色的琏二爷见了她也远远绕开,唯独远哥儿非但不介意,眸中还带着些许欣赏与贪恋。
这般好的哥儿,司棋才不舍得撒手呢。
陈斯远笑了下,趁着错身而过又在司棋身前捏了一把,随即快步往园子正门而去。
司棋杵在原地目送其离去,心下遐思不已,一双手恨不得将帕子绞出水儿来。
却说陈斯远自正门出来,左边厢便是东北上客院。那院门敞开着,自有婆子守着。陈斯远到得近前,婆子赶忙招呼着,立时便有同喜来迎。
那同喜屈身一福道:“远大爷可算来了,我家太太催问了好几回呢。”
陈斯远笑着颔首,随着同喜往内中行去。不一刻便有薛蟠来迎,二人自是热络招呼,随即一道儿进了正房里。
内中薛姨妈端坐榻上,见了陈斯远也含笑起身,虽不见宝姐姐身形,可堂中与西梢间多了一道屏风做隔断,其后影影绰绰,料想宝姐姐定在屏风后听声儿。
陈斯远见过礼,落座后一边厢饮茶,一边厢与薛蟠说起金陵情形来。那薛蟠顿时忘了先前的不快,起先还在说金陵风貌,说着说着便说起那莫愁湖上的画舫来。
薛姨妈越听越觉得不像话,赶忙咳嗽一声止了其话头,这才说道:“远哥儿,今儿个请你来……实在是蟠儿那事儿,没办成。”
“没办成?”陈斯远纳罕道:“怎么就没办成?”
薛姨妈顿时蹙眉惆怅不已,剜了一眼薛蟠,薛蟠顿时蔫头耷脑。薛蟠自觉无趣,起身道:“这个,远兄弟稍坐,我,我去更衣。去去就来!”
当下龙行虎步,竟逃也似的出了正房。
陈斯远心下纳罕不已,不禁朝着薛姨妈看去。
薛姨妈便叹息道:“胥吏那边厢好说,使了三百两银钱便能办妥;四房那边厢得了两处铺面,本也应允了……谁知蟠儿酒后乱言,此事竟被三房听了去。”
金陵一案,虽有王子腾参与,可出力更多的只怕是薛家各房。那薛家三房巴不得大房家业尽数分了,又岂容薛蟠行此偷天换日之策?当下纠集了一众族人,与四房大闹了一场。
四房叔父生怕招惹了官司,当即矢口否认,并当场赌咒发誓,只道绝无此事。待薛蟠酒醒之后喜滋滋来寻四房叔父,其人立时变了脸,三两句便将薛蟠打发了出去。
错非随行的小厮是个机灵的,只怕薛蟠这会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。
陈斯远听得哭笑不得,只叹息道:“事以密成,言以泄败,成于心思,谋于深思啊。”
薛姨妈红了眼圈道:“悔不当初啊……早知如此,当日就合该行那上策……又或者我亲自跟着蟠儿走一遭。事已至此,那下策已然行不通。远哥儿,这上策……不知可还有法子?”
陈斯远在国子监广交善缘,自是有些门路。不过这等掉脑袋的事儿,他哪里敢去操弄?因是便道:“姨太太高看我了,我不过一介书生,功名都没有,又哪里操办得了这等事儿?若依着我,姨太太不若私底下去求了老爷才好。”
“这……总不好张这个口啊。”
陈斯远笑而不语。
薛姨妈思量一番,便咬着下唇道:“罢了,为了蟠儿,我便是舍了这脸面又如何?”
陈斯远颔首道:“姨太太这般想就对了。”
那薛姨妈面上愁容稍褪,转而又道:“今儿个急着寻远哥儿,实则还有一桩事。我舍了脸面托付了几人,谁知曹家一直不咸不淡的,既没应承,也没说死。远哥儿,这到底是何意啊?”
陈斯远心下暗忖,那曹郎中素来谨慎,从不肯落人话柄。薛姨妈乃是内宅妇人,此番赶鸭子上架,只怕不知官场里的门道。
当下便问道:“姨太太是如何与曹家递话儿的?”
薛姨妈便道:“我只说愿过彩礼两万两……这,总不能错吧?”
陈斯远哭笑不得,连连摇头,叹息道:“姨太太,送礼可不是这般送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