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围着暖炉谈公事呢,一转眼功夫,除了沈海,全被堵嘴、拧胳膊押地上了。可把沈海吓坏了!幸好他胆儿小,又没门路,人家往日看不起他,这等"发财"之事便也没带上他。这倒让他躲过一劫,否则以他这性子,只怕也受不住金山银山的诱惑,也是要同流合污的。
最让人胆寒的是,那些人背后多少有些靠山,听说找了几个官员去官家面前求情,这下可好,拔出萝卜带出泥,一个个自投罗网了!全被官家撸了帽子,一起送到岳将军那儿修长城去了。凡是林闻安经手的人和事儿,官家眼睛都不眨,全批了。就连他们这些小吏两三年都没涨过的俸银,他夹了个账本面圣一趟,没过两日,官家也抠抠搜投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了。
听说为此宫里又节衣缩食,官家和太后娘娘都带头减膳,官家的炙鸭都隔日吃一只了,娘娘们便也跟着节省起胭脂水粉钱了。而且,他才来了不过大半个月,已经弄明白这猛火油炬的构造、火药的成分,还把总回火炸膛的根源找了出来。
前几日,他把军器监的人都叫来,在庭院里支了个巨大的木板,将猛火油炬喷嘴大小、角度都勾画了出来,并对他们细细讲解,企图叫沈海他们能明白这喷嘴和风之间相辅相成的道理。
沈海局促地坐在板凳上,听得两眼发直,那些完全听不懂的知识从左耳进右耳出,在他脑海里没留下半分痕迹。
什么喷火的流速得大于火焰本身的传速才能防止回火炸膛,什么喷嘴收敛能增加流速,什么在喷嘴前加个流叶铜片,就能让猛火油喷出前混合风气,使人焰更稳定。
说到最后,他自己沉浸其中,都忘了他们这些傻愣愣的人了,也不说话了,自个儿转身一边沉思一边写了满满一木板密密麻麻的数字,除了他,谁也看不懂。之后,他略一沉思,便恍然大悟般一拍掌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说完,就把他们都撂下,抬着木板又走了。只留下他们这些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吏工匠面面相觑。他明白了?明白啥子了?至今沈海都还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啥子。或许军器监先前便是缺一个如他一般什么都懂的人。之前,道士只会炼火药;工匠们只会依照前朝《武备图》中投石机、攻城器的图形,将其大致改成猛火油炬的图纸,再依照图纸铸铜,对其中原理也是一知半解。而如沈海这般的账房小吏,更是只会核算每一份图纸上标注的尺寸、算式,复核算出的答案是否正确,其实压根也不懂什么火啊猛火油啊。沈海还跟人打听过了,林闻安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,还是当年的甲榜第三,他从小读得都是圣贤书,习君子六艺,从没学过这些"奇淫巧技“旁门左道”,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无师自通这些东西的?他心里好奇很久,有一回便没忍住,满脸堆笑、客客气气地问了这问题,谁知这林大人很随意地答:“确是没学过,但也不难,大致看几遍就会了。”
在军器监干了好几年都还闹不懂的沈海”
他可真多余问这句。
总之,短短半个月,困扰了军器监数年的问题,已在这位林大人手中迎刃而解。如今,他还绘制了好几种新型火器图纸,并生怕沈海他们这些愚钝的凡夫俗子看不懂似的,详细记录了火器的构造、尺寸、材料、制造流程和使用方法,图文并茂地写了厚厚一册子。
画得比外头给三岁小儿看的那种画本子都仔细。不过沈海还是看不大懂。
想到这里,他摇摇头,稍稍正了正衣衫,上前轻轻扣了扣门扇,恭谨地躬身道:“林大人,最后一套图纸,下吏已核算完了,均无错谬。”林闻安头也没有抬,笔尖还在纸上沙沙地走着,只应了声:“搁在桌上吧,辛苦了,天已很晚了,你先回去歇着吧。”太好了,不用改便能交差了!沈海心心中一阵喜悦,应了声是,进去放好图纸,便又美滋滋地与林闻安躬身行礼道别:“林大人,那下吏先走了,您也多保重。临近除夕,下吏便提前与大人贺岁,祝愿大人贵体康泰,阖府康宁,福履绥之。”
“下吏告辞!告辞!”
林闻安听得这一声声新春祝贺,才有些怔忪抬头,眼前矮胖的小吏早已后退一步,躬身行礼后,兴奋地一溜烟跑远了。他侧头往后一看,各种册子、纸张堆成小山的长案旁,有两张长凳拼在一块儿,丛伯正靠着炉子睡得打呼,他身后的墙上,悬挂着的"宝元八年颁”的通书已经被撕得只剩薄薄的几页。
今日竟已是腊月二十六了。
忙得都忘了时日了。林闻安搁下笔,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,想了想,还是过去弯腰叫醒了睡得四仰八叉、口水横流的丛伯。丛伯正在梦里撒丫子追那个混账车夫,忽然被拍醒,有些迷茫地抹了把湿漉漉的嘴角:“二郎?你忙完了?可是要回偏房歇息了?”一时也忙不完,罢了。林闻安摇摇头:“不忙了,回家吧。”从伯一下便不困了,高兴得跳起来:“好好好,可算要回去了!我来收拾东西,二郎喝点水,咱们这就走!”
没一刻钟,丛伯便打好了包袱,林闻安只取了几只官家送他的汝窑胖鸭子………回头给如意吧,或许她会喜欢鸭子?好歹是御造,搁铺子里摆着也成。他与丛伯出宫去,在宫门处领回车马,扬鞭便往国子监夹巷赶去。林闻安在姚记杂货铺门前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