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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宣纸上临摹《心经》。那一笔一划间,仿佛可见当年在舞苑课堂上勾勒足尖的执着。有好事探问之人叩门,她淡然笑道:“这半生从《巾帼破阵曲》到以冶艳闻名于砵地,再从荣衔谏议走到‘慈安甘泉’,原是命里该有的劫数。”

是夜,她独坐露台,望着京师琮府万家灯火,忽而轻声吟哦:“十年一觉浮名梦,赢得青丝换白发。”风过处,身上那件半旧的水红锦绣长裙飘飘若仙,发间银簪映着月光,恰似霜天白梅上的冰棱。

自天授礼法延祚八年起,董鄂帆连续十八年向沱郡深山阳光蒙学捐资助学,周济那些家贫无力就傅的稚童。她常在夜深人静时,铺开信纸给山里的孩子回信:“你且安心读书,将来做了大事,方不负这十年寒窗。”每到岁末,亦总设法遣人将些笔墨纸砚、过冬衣物并些许银钱送至那乌蒙群山深处的蒙学之中,其心拳拳,恰似当年太祖开国征战时后方父老之于前线士卒一般。

天安礼定元年,她更将多年积蓄并变卖部分妆奁私产所得,凑足纹银数万两,交付京师有名之‘广济善堂’,言明专设一‘董鄂氏义仓’,唯愿用于周济那些因天灾人祸而失怙之孤儿。善堂主事感其义举,欲为之张扬,她却再三恳辞,只道:‘此皆身外之物,能为无告赤子略尽寸心,亦是缘法罢了。’

天安礼定四年,董鄂帆成为河西道荣衔谏议,初与朝议便因直言敢谏备受瞩目。某次谏议院议事上,她为保护古艺遗珍据理力争,拍案而起时,发间银簪“叮当”作响。旁人递来纸条戏言:“这簪子怕是要像断线珍珠,坠入红尘了。”她见了,只淡然一笑,次日便提交了《古艺遗珍保护活化刍议》。

后又因缘际会,兼领了‘市舶司万国互市经略处’的虚衔。谁知她对这差事竟也颇为上心,常于夜阑人静之时,独自在书房对灯披览那来自海内海外、堆积如山的商情文牍、关税账册。有那年轻不经事的小吏见了,便忍不住多嘴问一句:‘大人何苦为这些枯燥的数目字熬神费心?’她闻言,便停下手中那管紫毫笔,抬起头来,灯影下只见她眼中有寒星几点,淡淡说道:‘这哪里是数目字?拆开了看,便是万千百姓的生计,一丝一缕、一茶一饭,皆在其中,岂可轻忽?’言语虽轻,却自有份量。又某次奉旨出使西域,行至那大漠边缘的疏勒古城,于巴扎闹市之中,偶见一位白须垂胸的老铁匠,赤着膊,挥着锤,正叮叮当当地锻打一件铜器,炉火映得他古铜色的面庞与虬结的臂膀闪闪发光。董鄂帆见了此景,竟似勾起了儿时旧忆,想起外祖父灯下曾说起的军中铁匠营生故事,一时兴起,便摒退了随从,寻了个小杌子,在那烟熏火燎的铁匠铺子前坐下,借着通译,与那老匠人问答攀谈,竟絮絮叨叨说了一个下午的闲话,浑忘了时辰与身份。

董鄂帆的感情之路,却终是‘好事多磨’,难得圆满,恰似一匹云锦,正面瞧去光鲜亮丽,内里却尽是纠缠难解的线头与断痕,翻来覆去,皆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凉意。自与那石崇义一场情孽纠葛之后,人前端的是雍容自若,巧笑倩兮,只无人处,眉宇间便不自觉笼上一层淡淡的愁云,偶有触景伤情之时,便只是默默出神,半晌无语,那心底的波澜,却是外人难以窥探的了。

后来虽也有仰慕者送上明珠翡翠,她皆婉拒。某次京中为赈济灾民而设的乐输筵席之上,有富豪以百万珠宝相赠,她却指着腕间一条旧金钏笑道:“这是外祖父留下的,虽不值钱,却比金山银山更珍贵。”众人见她眼中清明如水,再无人提及婚嫁之事。

天仪治平元年后,董鄂帆渐渐淡出梨园行,日常里除却公益事务,便在家中设案临帖。她最爱临的是《心经》,每写到“揭谛揭谛波罗揭谛”处,笔锋总带几分颤抖。有好友问及缘由,她轻抚腕间旧表微笑:“外祖父就是在这个时辰去世的,梵典有云,生死如潮,我这半生,原是被潮水推着走。”

而今,她或赴朔方高塬采风归来,于京师某处文人雅集上展示带回的民间剪纸。但见那窗花上,牡丹与梅花并蒂而开,她指着图案说道:“这便是人生,既要牡丹的艳,也要梅花的骨。”言罢,转身离去,身上那件水红的锦绣长裙在春风里猎猎作响。

正是:浮名散尽香如故,禅影归来月满襟。莫道人间春去早,且看疏影暗传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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