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了,案几上刚写完的一段文字有些潦草扭曲:“兵家重地,安危所系。凭津为垒,可阻北虏之骑;浮舟成阵,能制东夷之险。且津畔多苇泽,伏兵隐橹,敌莫能测,此天然之金汤也……”
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,只觉得有些难过,比被抓来时还要难过,难过到呼吸都要停止了。
诸葛文豹却怒目圆睁脸上满是鄙夷之色。
只见她气呼呼地站起身,朝布门走去。
诸葛文彪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,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,一副自怨自艾的凄苦模样。
“呼!”布门一下子被小雌豹给扯开了。
石氏正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之中,表情要多妩媚有多妩媚,陡然见到门口站着的诸葛文豹,大脑一片空白。
眼角余光扫到跪坐在案前的诸葛文彪时,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止不住颤抖了起来。
邵勋也有些措手不及,却不是为诸葛文豹的闯入,而是石氏。
邵勋暗道一声完了完了,不可抑制地丢盔弃甲。
事后自然是一地鸡毛。
邵贼搞出来的事情,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。
反正当天晚上石氏四处找白绫,要上吊。
尤其是她最后关头那惊惧、妩媚以及那怎么压都压不下,仿佛从骨子里迸发出来进而忍不住大喊出声的愉悦,完完全全被儿媳看在眼中,每每想到此节,她就不想活了。
被邵勋劝回来后,她先是大哭出声,伤心无比。过往在晚辈面前那高高在上的母权彻底瓦解,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诸葛姐妹。
有那么一瞬间,她对诸葛文彪产生了怨恨,你装什么装?她甚至想走到儿媳面前,狠狠扇她一耳光,怒斥她装腔作势。
但她终究不敢,残存的羞耻感也让她做不出这种事。
于是她产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,反正什么脸都没了……
邵勋后半夜又跑到诸葛文彪的帐篷中。
文彪要么拿被子捂着脸,要么背对着她,只默默流眼泪。
诸葛文豹睡在另一张塌上,对邵勋产生了些许不满,但听到他赌咒发誓,要一辈子对姐姐好,轻声哄她的时候,怒气消散了许多。
黑夜之中,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,默默看着天子一次次想抱姐姐,又次次被姐姐推开的场景。
不知道为什么,她突然有些想笑。转念想到石氏时,脸又落了下来,她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,恨不得代姐姐去扇她一巴掌。
天光大亮的时候,邵勋睡眼惺忪地起床,出了帐篷。
童千斤在外值守一夜,见天子打了个哈欠,脸上满是担忧之色,欲言又止。
邵勋哈哈一笑,拍了拍老童的肩膀,道:“准备好御辇,今日不骑马了,去平原。”
“平原何处?”童千斤问道。
“先去高唐。”邵勋说道:“去完高唐,再东巡乐陵、渤海海边。唔,离开乐陵前,让两郡官员至无棣沟等待,一会你就去知会王羲之拟旨。”
“遵命。”童千斤应道。
无棣沟又叫无棣水,最早出现在《尚书·禹贡》之中,是一条通向大海的河流。
徐福出海传闻之中,有一种说法就是自无棣沟乘船出发。
此河在后世隋朝渐渐淤塞,唐代疏浚一番,于是成了渤海西南岸著名的商贸港口——内河港口固然有许多缺点,但优点也不少,比如可以更好地沟通内陆腹地,聚集财货,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著名的塞维利亚港就是典型的深处内陆的“海港”。
这个地方是邵勋东巡的重点之一,他想看看汉代就有商旅船只出没的无棣沟现在条件怎么样了,是不是有些淤塞——黄河还没多次改道,应不至于如此。
至于巡视路上顺便让后宫嫔妃省亲,也是应有之意。
美人崔氏现在就在崔家省亲,不过二十一皇子没带上,他太小了,故留在汴梁宫中。
平原是刘小禾老家,乐陵石氏、渤海石氏都是石美人的亲族,顺便带她们看看。
这年头能回一趟家不容易,尤其是石氏,她被迫离开家乡的时候只有十二三岁,年纪越大越想回家看看。
邵勋带她出来,她心里不知道多高兴,私下里服侍得非常卖力,直到被邵贼摆了一道,调教初步完成。
当然,邵勋找乐陵石氏、渤海石氏也有正事。说出去也不复杂,就是让他们充分利用本地的人脉关系网,好好经营辽海西南岸这一片的商业乃至造船业。
另外,石、高、封等族在慕容鲜卑那里有不少子弟,都是晋末河北大乱时逃难过去的,被慕容廆信重,委任为官员,影响力不可低估。
之前黄沙御史邵璠已派人与他们接洽过了,诸族疑虑颇多,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怎么去到慕容鲜卑的地盘上而不被捕获?
再加上辽海封冻,事情便耽搁了下来。而今已经解冻,有些事情可以实施了——这种深入敌后策反之事,太早不行,容易走漏风声,太晚也不行,耽误事情现在刚刚好。
初十,邵勋离开清河。
郡县官员、士族耆老随行相送,直走了数里才返回。
十三日,圣驾抵达高唐县北境,入住刘氏别院。